绒绒汤圆

【鼠猫】千重梦(一)


01.


粼粼残霞,半湾秋色,丝丝晚风,一片芦床。


拨开厚厚的芦苇丛,便见江边一叶扁舟,一名老翁。白玉堂撇撇嘴,压压帷帽,颇有些不情不愿的上了船。


“刘家湾。”


船悠悠荡入江心,白玉堂靠在船舱,盯着地板发呆。


船舱虽然老旧,却也干净,泛着淡淡的潮意。


昏暗中,角落里一件物什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张皱巴巴的纸团,可怜兮兮的蜷在阴影之中,白玉堂目色一凝,小心翼翼展将开来。


“缉拿令——白玉堂。”


那画像一如既往的失真,浓眉大眼,凶相毕露,只在旁边标注道“喜穿白衣,腰佩银剑”。


这那里是什么侠士,分明是个凶犯,跟他本人哪有半点相像?


白玉堂严重怀疑这张通缉令的实用性。


他冷笑一声,朝廷的爪子伸的真够远的,连这种穷乡僻壤都能收到官府亲笔。


只可惜……


船靠了岸,白玉堂丢下一块碎银,衣袂翻飞,转眼已不见踪影。


踏过满地的落叶,除却猎猎作响的衣袍,便再没有别的声响。


白玉堂忽然停下了脚步,嘴角挂上了一抹讥讽笑意。


“白某方才还在想,这一路上竟没有看到你这朝廷的好猫爪,实在可惜。”


他声调骤冷:“你要想带我回汴京,那请回吧,否则今天,你我之中必要有一个死于对方之手!”


好半晌,白玉堂才听见展昭轻轻开了口:


“我不是来抓你的。”


白玉堂一挑眉,显然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展昭又要说什么“只是协助调查案情”之类的官话,他反问:“那你来做什么?”


展昭道:“我来帮你。”


语毕,从背上解下一个剑囊,取出一把银剑,远远抛给白玉堂。


画影?


白玉堂眼中划过一丝惊愕,脱口道:“它不是在刑部么?”


展昭摇摇头,问道:“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


白玉堂早就说过,这猫儿虽然混蛋,却从不打诳语,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敌意瞬间散了不少,甚至有些许雀跃。


——这猫儿果然还是信他的。


但他向来是个口不对心的主,哼了一声,硬邦邦道:“你要跟便跟,莫搅了五爷的好事。”


展昭这才松了口气,忙跟了上去,跟白玉堂并肩而行,问道:“去找那位‘千面妖姬’?”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我就不能随意走走?”


见展昭一噎,白玉堂心情大好,嘿嘿笑道:“不过呢,我确实也是来找那千面妖姬”的。”


展昭翻了个白眼,这耗子逗猫成性,在哪里都一样。


白玉堂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我不确定是不是她,但肯定不是我。”


“展昭,你信不信?”


展昭叹道:“我若不信,为何跟来?”


话音未落,只听噌的一声,白玉堂忽然拔剑出鞘,毫无预兆地攻向展昭。


展昭却毫不意外,反手抽出巨阙,剑光流动,如蛟龙出海,稳稳挡住画影攻势,两人瞬息之间已过百招,白玉堂借力腾起,剑指展昭,招式一变,眨眼已出十二剑,气势如虹,正是白玉堂的独创剑式。展昭面色不改,右手一挥,层层剑光具悉隐没,沉沉黑剑破空穿出,只听“叮”的一声,巨阙不偏不倚,正好架住画影的剑身。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收回了剑。


展昭道:“确定了?”


白玉堂笑道:“除了展昭,别人谁也使不出这招破空穿燕。不过,你是怎么一见我,便确定我就是我的?”


展昭抿紧了嘴唇,好半天才道:“我就是来找你的,当然不会认错。”


他抬眼望着白玉堂,目光闪烁不定。


不知为何,白玉堂觉得今日的展昭格外奇怪。


“喂!臭猫,你怎么了?”


展昭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头。


“没事,白兄,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白玉堂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做什么吞吞吐吐的?你这猫......该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展昭顿时哭笑不得:“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展某当真是来帮你的。”


白玉堂双手抱胸,展昭与他对视半晌,最终抵不住白玉堂咄咄逼人的目光,败下阵来。


展昭苦笑道:“白兄,你做过梦吗?”


“啊?”白玉堂一怔,“这......自然是做过的。”


展昭追问:“那你平日里是怎么醒过来的?”


白玉堂一脸莫名其妙:“能怎么醒?不都是睡到时辰就醒了吗?”


展昭道:“你!唉,算了。”


白玉堂道:“喂,你到底怎么了?”


展昭摇头道:“真的没事,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梦?梦到什么了?莫非是跟我有关?”


“梦到你在千面妖姬手上吃了亏。”展昭没好气地说道。撇开白玉堂向前走去,白玉堂在原地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道:“猫儿,你莫不是给吓醒了?哈哈哈哈哈哈......”


展昭抿了抿唇,却难得的没有恼羞成怒。


白玉堂坏笑道:“猫儿,你这是......在担心我?”


见展昭不说话,白玉堂又道:“唉,被吓醒也没什么丢人的,猫嘛,胆子都小,五爷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白玉堂眉飞色舞,一路上不停地同展昭炫耀自己是怎样一个可以轻易识破梦境的人间清醒,展昭听得认真,道:“所以,即便你知道此处为梦,你依旧可以停留在梦境之中?”


白玉堂想想,道:“那也要分情况,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若是平常梦中出现了与现实及其相似的场景,或者说出现了及其强烈的情绪波动,这种时候,便不会停留在梦里。”


展昭若有所思:“我曾听人家说,做梦之人若是在梦中出了意外,大多时候是从梦中惊醒,有极小的可能,是进入更深层次的梦境,而且,更难清醒。”


白玉堂奇道:“这倒是闻所未闻。”


展昭道:“白兄,如果我说,我们现在身处梦境,你信不信?”


白玉堂笑了:“猫儿,你莫不是还没睡醒?你自己想想,你是怎么到的这里的?往前再推些时日,你可记得清楚?若是身处梦境,断不会有这么清晰的逻辑。”


展昭喃喃道:“是啊。”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行至刘家镇。


此处多山,山脚下坐落了不少人家,依山势水流而建。天色尚早,已有几缕炊烟升起,嬉闹的浣衣女,大笑着的渔夫,追赶着的孩童......


不过是一个偏远的小村子,而那个偷了画影剑,冒充白玉堂,杀了宫中嫔妃的罪魁祸首,却极有可能隐没于此。这个事实,让这原本充斥着鱼米香气的平静村落夹杂了丝丝血腥之气。


二人径直上山。


云雾缥缈,树木丛生,二人行至山腰,但见一座古朴院落,展昭握紧了剑柄,白玉堂手中扣了飞蝗石,二人一前一后,缓缓上前,轻轻推开了门。


院里长满了不知名的花草菌菇,鲜艳异常,一看便是剧毒之物,院中静的出奇,一丝风也没有,只能听见井中泉水的潺潺之音。好半天,才听见西厢房中传来裙尾曳地的沙沙声。


二人都屏住了呼吸,将一身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几乎是踩着草尖过了去。


“砰!”


他们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瞬息之间便杀进了房门,画影巨阙同时抵上了那人的脉门,那人尖叫一声,瑟瑟发抖,展白二人却在看清他的模样同时一惊。


“中计了!”


这哪里是个人,分明是个穿了衣服的猴子!


两人当机立断,转身便走!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才堪堪出了院门,便见数百名官兵正手持弓箭,杀意凛然。一人身披大红披风,缓缓走出队伍,展昭一见此人,不由惊道:


“涂善,是你!”


涂善冷冷笑道:“展昭,多亏你带路,本将军回京后一定奏明万岁,好好赏赐你一番!”


“什么?!展昭你!”白玉堂惊怒之下,本能地看向展昭,却见他脸色苍白,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随即胳膊一紧,已被展昭牢牢拽住,只听他喝道:“白玉堂!你信不信我!”


白玉堂被展昭这一声吼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这猫什么时候凶成这样,一个“信”字竟已脱口而出,展昭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将白玉堂护得严严实实,冲着涂善不卑不亢道:“此事另有蹊跷,三日后,展某必定将罪魁祸首带到,涂将军请回吧。”


涂善讥诮道:“展昭,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什么蹊跷?万岁已经要定了白玉堂的头颅,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带刀护卫,莫不是要违抗圣旨!”


展昭道:“涂将军既能找到此处,便应知晓千面妖姬的存在,贵妃娘娘被刺身亡并非白玉堂所为,若是涂将军一意孤行,一口咬定,难免有蒙蔽圣上、谋害义士之嫌疑!”


涂善怒道:“展昭,说来说去,你是偏要维护白玉堂不可了!你可要想清楚了,为了这个江湖草莽,你连你的包大人都不管了吗!”


展昭果真僵住了。


涂善得意一笑:“展昭,我劝你还是早识时务,杀了白玉堂,皇上一高兴,指不定给你升个二品三品的官衔,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意下如何?”


白玉堂忽然有些恍惚,这话,似曾相识?


展昭攥紧了巨阙,冷汗涔涔,涂善见状,更觉胜券在握:“展昭,你还在等什么?快动手!”


展昭缓缓转过身,松开紧紧的拽着白玉堂的手,涩声道:“白兄......”


“展昭,动手!”


白玉堂静静地看着展昭拔出巨阙,雪白的剑光映着金色的夕阳,瑰丽非常,摄人心魄。


“锵!”


涂善瞳孔一缩,急忙后撤,巨阙划过一道凌厉剑芒,狠狠插进了涂善方才脚下的土地!


转瞬之间,两人已不见踪影。


“展昭!”


02.


展昭右手拽着白玉堂,一路狂奔,白玉堂看起来并不意外,笑道:“好啊,我就说你这猫不老实,都会演戏耍心眼了!”


展昭咬牙不答,右手却抓得更紧了些,简直要生生嵌入白玉堂的左腕之中。白玉堂不由奇怪,按理说,他俩一路又是轻功又是狂奔的,早该把涂善他们甩得老远了,展昭没有道理还是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正欲说话,面前忽然云消雾散,转眼,竟已到了悬崖之边!


“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涂善?他怎么追来的?


白玉堂只觉脑仁儿隐隐作痛,似有什么东西正欲破土而出。展昭却眸子一亮,整个人都镇静了不少。


“竟敢破坏我的好事!”


好熟悉的话......


“今天我就让你们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展昭舒了口气,冲着白玉堂微微一笑,似乎浑然不在意涂善的威胁:


“能与白兄生死相惜,展某了无遗憾。”


听着那熟悉的略有些平翘不分的口音,白玉堂几乎下意识接道:


“愿你我来生亲如兄弟,不再相斗。”


展昭闻言,面露惊喜,嘴唇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紧紧的攥住白玉堂的左手,看了眼气急败坏的涂善,与白玉堂一同,纵身跃下悬崖!


与此同时,万箭齐发!



03.


坠落,坠落......


白玉堂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心悸感袭来,熟悉得可怕。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人身着囚衣,满是鲜血,而自己缓缓从他胸口里抽出了画影。


那是......涂善?


涂善死了?


仿佛一道天雷劈在了天灵盖上,白玉堂的大脑竟前所未有的清醒,没有什么妃嫔被杀,没有什么栽赃嫁祸,没有千面妖姬,没有通缉令,没有刘家湾!


白兄,如果我说,我们现在身处梦境,你信不信?


白玉堂眼前一黑,整个世界迅速扭曲消散,抱住自己的展昭不知何时也消失不见,强烈的坠落感袭来,白玉堂一惊,四肢却沉重似铁,窒息,痛苦,寒冷,黑暗......


白玉堂猛地睁开双眼。


熟悉的床榻,熟悉的房间,还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在自个儿房间里忙前忙后。


果然......是梦


怎么突然梦到跟那只臭猫跳崖的事儿了?


白玉堂愣愣的躺在床榻上,冷汗淋漓,整只耗子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那人似乎听到动静,转身看了过来。


白玉堂一见那人,又是一怔,有些不确定的喊道:“白锦堂?”


白锦堂没好气道:“白少爷,你可是睡醒了,明明是你是睡懒觉,却害得我被骂,真是什么世道。”


白玉堂下意识问道:“谁骂你了?”


白锦堂道:“除了爹娘,我还能挨谁的骂?”


爹?娘?


心尖儿狠狠一颤,白玉堂呆呆地看着自个儿亲哥,半天没回过神来,白锦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事,摸了摸白玉堂的额头,“玉堂,你这是......给魇着了?”


白玉堂呆了呆,半晌才道:“我......做了个好真的梦......”


白锦堂笑道:“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梦见什么了?跟哥说说?”


白玉堂盯着白锦堂放大的俊脸,忍不住将手抚上去,随即,狠狠一拉!


“嘶——臭小子!我看你找揍!”


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骗不了人,白玉堂龇牙咧嘴的摸着自个儿额头上,真疼,肯定不是梦!


“白锦堂,你下手真黑!”


“黑?要不是看在你明天成亲的份儿上,看我不给揍得见不得人!”


“成亲?”白玉堂一怔,“对啊,我明天要成亲了。”


“白玉堂?你不会给睡傻了吧?要不喊卢大嫂过来瞧瞧?”


白玉堂揉了揉太阳穴,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个俏丽的身影。那是自己半年前认识的一位姑娘——千云山庄的七姑娘——千琳琳。武林世家,脾气直率,和自己不打不相识。


一想到千琳琳那张明艳的面容,心底便涌上一股强烈的欢喜。


明天,自己便要和她成亲了,多好的事儿。


可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却总有另一个身影晃来晃去。


白玉堂忽然抬头问道:“哥,你看到展昭了吗?”


白锦堂奇道:“展昭?他刚走。”


见白玉堂满脸疑惑,白锦堂解释道:“你昨晚喝酒喝太多了,人展昭连拖带拽把你送回来,你还死死拽着人的手不让走,折腾了好半天才睡下,方才回客栈去了。”


好像有些印象,白玉堂皱着眉,想起自己因为婚期将至,喜上心头,喝了好几坛酒......展昭呢?展昭坐在旁边看着自己,笑得僵硬,不似平常。


霎时间,方才泛起的万般柔情竟都化作了泠泠刺痛,白玉堂差点没喘上一口气,一时间瞪大双眼,喃喃道:


“不对。”


   “你说什么?”白锦堂没听清楚,却也没打算追问,呼啦啦扔给白玉堂几件衣服,不耐烦道:“快收拾收拾起床,跟我去见爹娘!”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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